太簇

[李世民x嬴政]无衣(二十九)

        咸阳宫彻夜通明的那间屋子里,炭火噼里啪啦地响,年轻的君王与来自未来的将军面对面坐着,两人中间的案上铺着一张地图。

        已经是第十晚了,在过去的九个夜晚中,从士兵的训练方式、考核手段到人员的精简整编,再到器具修缮、后勤补给,两人的一问一答间,几乎涵盖了成立一支军队要考虑的所有方面。

        今晚他们的话题由秦军本身的规划转向了实际战场:六国要尽灭,然秦军不可能六线共战,作战路线如何安排,确是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。

“……共有三种方案:第一种是从中路出发,先经伊洛攻取韩魏,再东攻齐国或南攻楚国;”李世民的手指沿着羊皮上的城邑缓缓移动。

“第二种是从南路出发,由南阳郡进攻韩国,灭取韩国后,会师进攻楚国,继而再转攻魏齐;第三种是北路,先经由太原上党河内一带攻赵,灭取赵国后或转向魏国,或北攻燕国。”

“你觉得哪种为佳?”

“大王觉得呢?”李世民反问了一句。

他虽然问了,心里却隐约已有答案。

“骨头先挑最硬的啃,六国之内,赵国最强。若先灭之,一可去除祸患,二可锻炼将士,我选第三种……你笑什么?难道你选的不是这条路线?”

“不,臣与大王的选择一致。”

“那便说说你的道理。”

“可否借笔一用?”

嬴政将常用的那支狼毫递了过去,李世民接过,也不客气,直接在羊皮上圈画起来。

“北路作战,秦军右翼为伊洛地区,届时可凭依嵩山及伏牛山脉作掩护,魏韩楚无法威胁秦军后路,反之若选中路与南路,赵国则可反攻太原与上党,进而西越黄河,威胁关中之后方….”

屋内门窗紧闭,李世民呆得久了,额头与鼻梁都渗出了点汗,他说得兴起,倒是浑然不觉。

嬴政的思绪却有些飘荡。

与李世民连续交谈了这些时日,他已无比笃定,对方带过兵,也上过战场。

一个人若非亲身经历,断不能将军中之事说得如此清晰全面。更重要的是,他在说起这些事情时,虽在语气和内容上尽量表现得沉稳谨慎,但却抑制不住眼神中流露的自信,那是一种谈及自己最熟悉领域时才会有的自信,使他显得格外神采飞扬、意气风发。

眼前这个人,他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往?在他们初见的那个夜晚,嬴政就有这样的疑惑。此刻他又一次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。

这并非出于怀疑,而是,他竟有些担忧了。

这个人给他带来了无数惊喜。无论是武艺还是韬略,皆令人炫目,更难能可贵的是,那些无法向常人诉说的谋划与苦心,他都能理解。

“志同道合”,在前二十年生命里,嬴政从未体会过这个词代表的含义,也从不相信有人能与他做到如此。可现在,他似乎了解了。

也正因如此,他才开始担忧。

如此合他心意的人,却找不到任何过去的经历,仿佛他先前从未在世间存在过,只是因为某种机缘巧合,才骤然出现。

那么他会否又因为某种缘故,而倏忽离去呢?

有什么办法能避免这种可能的出现?虽然已许之功名利禄,但这真的足以系住他吗?

 

 

李世民说完后抬头,等着对方的下一个问题,却见嬴政久久不言,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。

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又向李世民袭来。

原以为,日子一长,也该习惯了这双眼睛的注视。之前相对而坐了这么多夜,确实也未感到局促。可此刻才发现,只是因为当时全神于谈论军国之事,才得以如此。

而一旦脱离这个范围,他依然无法直视这双眼睛,即使对方什么都不说。

脸上起了一阵淡淡的麻痒,正好一只飞虫飞过,他趁机抓了抓鼻子。

“噗嗤…..”嬴政突然笑了起来。

“?”

嬴政左手点了点右手,示意他看看自己的手。

李世民低头一看:方才一直持着狼毫,他的指尖不知何时也蘸上了些墨。

他忙用手背去擦,却将鼻尖上那一点墨晕成了一片。

嬴政笑得更厉害了。

 

若要评比世间何人笑起来的模样与平时最不相同,嬴政或可夺冠。

说来也是奇怪,明明与赵姬的相貌极为相似,却不同于她的风情万种、媚态丛生,嬴政天生就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与疏离,在他不苟言笑时尤其如此。

可他一旦真正开怀,比如现在,那双利刃般的眼睛就会弯成两泓秋水,长长的眼睫颤抖个不停,好似一对蝴蝶从水面掠过。

李世民突然觉得脸上那阵麻痒移到了心尖。

“臣失仪….容臣去清理….”李世民喃喃道,站起身来就要落荒而逃。

“坐下。”嬴政正色道。

他只好坐了回去。

“其实这样也不错。”嬴政仔细地看了看,眼底又染上了一层笑意“今日才发现,原来李卿长得这般俊朗。”

“这等相貌,必有不少女子倾心。卿来秦国也有一年了,为何还是孤身一人?”

李世民没想到自己也会遭遇蒙恬的处境,只得苦笑:“公事锁身,无暇顾及。”

“看来是我耽误李卿了。”嬴政道:“可这两者本不冲突,所谓成家立业,成家后有所牵挂,报国之心亦能更深。”

原来是想说这个,不知怎的,李世民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。

“臣既已答应大王为秦效忠,便不会食言,这与臣是否孤身一人并无关联。换言之,若臣有一日真欲离去,也不会因为有了家室而被拘束。”

此话颇为叛逆,又直指他的用意,嬴政怒气已升,转而一想,又生生压了下去,笑道:“卿多虑了,寡人不过随意一提。你若不愿,那便作罢,何必不快。”

李世民这才察觉方才语气不善,忙道:“臣语有僭越,大王恕罪。”

“无妨,是寡人的不是才对,寡人该向你道歉。”

李世民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
嬴政唇边勾起一丝嘲弄的笑意:“卿如此排斥,想来是因为秦国女子皆入不了眼,说到底还是秦国无美人,这又该责怪谁?寡人作为一国之君,只能担此罪责了。”

李世民心想他原先从不说这种酸溜溜的话,莫非此次是真辜负他一番好意了?

待听嬴政说到“秦国无美人”,又不由摇了摇头。

“你摇什么头?”

“秦国怎会无美人。”

“哦?”嬴政凑近他“美人在何处?”

李世民差点想说你明知故问,突然想起先前在岐山因此言惹得嬴政不快,如今还是别火上浇油了,干巴巴地笑了笑。

“秦国地广人杰,美人亦是随处可见。”

“既有美人,你怎么丝毫不为所动?”

这下是真没法回答了。

“你的脸怎么这样红?病了?”

“无妨,臣..臣只是感觉有些热。”

嬴政扳回一局,哈哈大笑,起身将一扇最近的窗户推开。

一股和煦的暖风瞬时飘了进来,夹杂着鲜花与青草的气息,拂过鬓角的乱发,他们这时才发觉,春天已经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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