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簇

[李世民x嬴政]无衣(二十八)

        秦王政十年,夜。

        咸阳城内,黑黝黝一片,千万户人家都已熄灭了烛火。但在宫中,仍有一间屋子依然灯火通明。

        青铜更漏滴答不停,漏箭指向子时,嬴政仍然身着黑金朝服,低头批阅今日的简牍,批完一卷,头也不抬,左手一递,身边赵高立马接过,分类存放,待明日下发。他已拿起新的一卷看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赵高放完文书,回到嬴政身后。看着他的侧脸,心里有些酸涩。亲政一年来,即便是普通臣子,亦能察觉嬴政瘦削了许多,何况是自幼跟随的他。

然他人微言轻,无法相劝,能做的也只是彻夜服侍,察言观色,在其口渴之时送上一盏茶水,或是在其疲惫时替他揉按解乏。

眼看今日案上的文书未剩几卷,批完这些嬴政便可宽衣歇息了。但自他拿起手中那卷竹简后,已看了半日,却迟迟未下笔,似是遇上了什么难事。

赵高偷瞄了一眼,简上密密麻麻,一时看不全,但有一个字眼出现的字数最多——“胡”。

 

胡,时人亦称之为匈奴。其多处北蛮,大小部落百有余数,随畜牧逐水草迁徙。宽则涉猎禽兽为生,急则战攻侵伐为业。自唐虞起便屡犯中原,周幽王末年,欲因褒姒废申后,申后之父申侯便与之勾结,引其入侵,为中原带来一场巨大的浩劫,其亦因此遍布海内。后襄公匡扶周室,齐桓晋文尊王攘夷,历时数百年,才将他们驱逐出中原腹地。

但其并未远去,流连于河套地带,仍时时侵犯边境。秦赵燕三国首受其苦,各筑长城为塞,秦因而置陇西、北地、上郡三郡,赵置云中、雁门、代郡,燕亦置上谷、渔阳诸郡以拒之。后秦惠王、昭王灭其戎狄一支,赵武灵王胡服骑射,其方有所收敛。

然昭王末期,长平一战后,秦赵兵力皆大为损耗,匈奴又趁机再起,时常犯边。去岁大寒,牛羊冻死,牧草枯竭,匈奴愈发猖獗。去年九月、今年十月、十一月,接连三月侵犯上郡,掳掠人民畜产,上月又率骑入北地,杀民数百而去。

嬴政握着竹简的手指越收越紧,关节泛白。

若匈奴如六国一般,有固定的居所,他早已派出大军压境,将之举国剿灭。可事实却是,匈奴迁徙鸟集,居无定所。利则进,不利则退入大漠,难寻踪迹。若真要彻底制之,恐怕得派出数十万大军,深入大漠,直捣王庭。

而这在现阶段,是不可能的。一则大漠气候殊异,路途难辨,秦军难以保证不迷途。二则匈奴去国千万里,目前尚无一条粮道能使后方补给及时送至前线。三则若秦国几十万大军尽数出击,国内空虚,六国必借机再起。

目前首要的任务,依然是灭了六国。

待灭六国之后,国力大增,再筑粮道,定将这些胡种彻底逐出河套,令其永世不敢再犯中原。可是现在,还不是主动出击的时候。

这个倒没什么疑问,目前的问题是,是否要增派将士,以戍边防。

嬴政又看了看竹简。上书之人也提到,匈奴入侵,比起秦国,损耗更大的是赵国。这些年来,其边关三郡常年被匈奴掳掠,赵国不堪其扰,派大将李牧戍边,与之常有战斗。

赵国是山东六国兵力最强的一国,是秦国最大的对手。其与匈奴相争,兵力国力大损,于秦日后灭赵大有好处。

但若匈奴日益强大,赵国抵挡不住呢?又或者,赵国自知无力抵抗,又迫于秦兵在另一方攻击,于是索性与匈奴联合,引其大举入侵……届时七国相互攻击,得利的会否变成了匈奴?

嬴政摇了摇头。秦虽要灭六国,但说到底,仍是华夏一家之事,若因此让戎狄入侵,造成周幽王之事再次上演,岂非千古罪人。

看来边境必须增防。可六国还是要灭,蓝田大营的精兵训练计划也不可弃。这两方兵力该如何分配才最为合适?

他非将帅,于此无明确概念,要和将军们商榷方能决定。然杨端和等将尚在魏地,虽前几日传回捷报,但哪怕即刻起程,回咸阳也是半个月后的事了。即使是在蓝田大营的王翦,传召过来也要个一两日。他却是此刻就想找人相商。

嬴政有些郁闷地抬起头,瞥到窗外一个剪影,忽然想到今日是何人当值。

 

“李济。”

李世民正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,听到呼唤不由一愣,但还是即刻应声道:“臣在。”

 

嬴政打发走赵高,将竹简递予李世民看,道出自己的方才所思所虑。

简上文字虽多,所书的不过匈奴相干之一两事,李世民不多时便已看完,目光还停留其上,注意力却都放在嬴政说的话里了,听着听着,他突然发觉,在某些方面上,嬴政与其他帝王大不相同。

他见过的帝王,比如隋炀帝,甚至他的父皇,即使在对最亲近的人说话时,也很少直抒胸臆,往往带着几分言外之意,让他们去猜测、去揣摩。他对此曾甚为不满,后来才明白这是他们有意为之,只因这有助于他们树立起一个皇帝的神秘与威严。

可是嬴政不是这样,无论是此刻,还是之前的凤凰台一谈,甚至更早些于雍城时,在他们单独的几次交流中,他都毫不隐瞒心里的真实想法,坦率得有些过分。若这种行为出现其他人身上,李世民或许会觉得这是因为他从未见过险恶,故而如此单纯。可嬴政是在背叛与欺瞒中成长,没有比他更明白人心难测。为何依旧如此?

或许,他虽知晓含糊其辞有时比直截了当更为有利,但依旧不屑为之。这并非出于一片赤子之心,而是由于他那近乎狂妄的自信。

从这点来说,他们其实是一类人。

 

“现在就你我两人,你也不必隐藏。说说你的看法。”

李世民仍看着竹简不说话,嬴政蹙眉道:“李济。”

“秦国兵力共有几何?分居何处?”李世民目光从竹简上抬起,如两道闪电。

“六十万,但若剔除后勤杂役、老弱女子。实数只有四十万。五万常年在北边抵御匈奴,十五万随杨端和他们攻打魏国去了,剩下的都在关中。”

李世民听罢,略一思忖,道:“大王说的不错,匈奴日益猖獗,无论为了眼下,还是防患于未然,都需要增兵。但也无须太多,另增五万既可。十万秦兵戍边,虽不能尽逐匈奴,防御已然足够。剩下的三十万,选出一半精锐,留于蓝田大营。”

“只需一半?”

“不错,如今关中大军尚是初训,人数太多不利于管制,成效反而不好。”

“那么余下的十五万军队?”

“余下的十五万军队,对外保持常战。”

“只凭十五万,恐怕….”

“恐怕蚕食不了多少国土?我知大王不耐以蚕食的手段攻取六国,对六国开战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割多少国土,而是——”他轻叩了一下竹简“兵不用则怠。”

嬴政明白过来了。

“你说的不错,对六国之战不可停歇。否则三年五载下来,六国起不起不安分之心不说,秦兵自身倒先懈惰了。”

 “正是这个道理,除此之外,还有两点。大王若要灭六国,仅凭王翦一人是不够的,良将自是多多益善,对外之战可助年轻将领迅速成长,独挡一面,为大王所用。另外,对外战役中表现优等之士,可选取入蓝田大营,相反,蓝田大营中殿后之人,则让他上战场。如此互通,可保证关中留下的皆是精锐中的精锐……”

这已经涉及到具体的赏罚机制了,嬴政忍不住站了起来,然久坐后腿麻,乍一站起,一个踉跄。

李世民眼疾手快,一把将他扶住。

“说下去。”嬴政眼睛发亮,脸色却十分苍白。

李世民看了看他,道:“再说下去便是些军中的琐碎之事了。”

“无妨,你只管说。”

李世民笑道:“若真要细说起来,只怕还花上几天几夜。一时半刻也说不完,夜已深,大王还是珍重身体,先行歇息吧。”

嬴政这才感觉确有些困乏,道:“好,那明日再….”

又想起明日要召见大臣谈他事,又改口道

“明晚,不,接下来几晚都由你当值,你把能想到的都说予我听,不说完不许轮值。”

他的口气甚为霸道,但无论说的话,还是脸上的神色,比起颐指气使的君王,反倒像来自于一个索听睡前故事的孩子。

李世民忍笑道:“遵命。”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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