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簇

[李世民x嬴政]无衣(二十五)

众人陆续离去,李世民留在最后,他没有出殿,而是走到那副巨图前,近距离地看了眼那三座嬴政点出的城池,不由笑了。

“妙,真妙。”

“哦?妙在何处?”嬴政不知何时回到了大殿,站在他身后。

李世民一惊,却并未回头。

“妙在若攻下大王所选的这几座城池,除增加秦国国土外,另能实现两个好处。”

嬴政绕到他的面前“你说说是哪两个好处。”

李世民指着地图,“八个字:分割赵魏,直临田齐。”

“邺城归赵后,垣邑是魏国所剩最后一座临赵的城池,攻下此城,魏赵之间的唯一通路便被切断,若欲互通必须经过秦国,有何往来动作秦国必第一时间得知,而两国之间如此次般私自转让城池之事也再难发生。再说蒲阳与衍邑,两者皆在魏国居东,邻近齐国,原先山东六国中,唯独燕齐未与秦接壤。燕为小国,实力微弱,暂且不言。齐国却不可不防。而攻下这两城后,齐国于秦国而言,不再被三晋所隔,而是直接毗邻,其一举一动也尽在秦国监视之下。”

 

他说这些话时,嬴政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,直至他说完,目光尤未转移。这眼神不似平日那般锐利,还带着几分赞许。然而李世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,下意识想别过头去。却又在这瞬间突然发觉:这不是他第一次躲避嬴政的目光了。

以他的个性,天地间无可畏之事,如今怎变得不敢长时间直视某人的眼睛。

他没有细想这微妙的情绪缘何而生,只觉得自己不该如此,便止住原本的举动,迎上那两道目光,笑道:“这三座城池看似随意选就,实则另有玄机,大王深谋远虑,臣佩服。”

嬴政摇了摇头“你一眼便看出寡人所有意图,更是不易。”

说罢低下了头。

“当初留下这个人果然是对的。”他想。

 

他没有让他失望,甚至,比他想象中更好。

之前蕲年宫一战中,他看出李世民武艺超群,有统筹一定兵力的能力,且善于防守。很适合替他守卫宫禁,而乱党诛灭后,卫尉一职也恰有空缺,所以决定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将他纳入麾下。

可那时他并没想过要让李世民参与对六国的战役。虽然他的说辞中有“涤荡中原,一揽天下”,但那不过是为了激起对方血性的一种手段而已。

毕竟,真正的战场比蕲年宫那场动乱复杂百倍,李世民如此年轻,他对他又尚未有多了解,自不能轻易将几万战士的生死交到他手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眼光没错,回咸阳后,李世民果然很好地胜任了卫尉这一职位,管理的有条不紊。但除此之外,在多次不经意的交谈中,他还发现李世民对战场上的事也很了解,有很多独到且精准的见地。今日,更觉察到他还有战略上的大局观。

秦军不乏优秀将领,然除王翦外,那些将领多难以独挡一面:他们热血激昂、敢于拼杀,却缺乏多谋善虑,把握全局的能力。为将足够,为帅则不行。

可是李世民,他在李世民身上同时看到了将帅的两种潜质。

 

“自然不能让他一直被限于这区区宫禁之中”嬴政想。

但是,现在还不到放他走的时候。一则,再留一段时日,可进一步看看此人耐性如何。二则,吕不韦之事尚未了,内部尤有隐患。他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守卫宫禁。而李世民是难得的让他感到可靠的人。

这“可靠”并不仅仅指忠心,嬴政并不是对臣子疑神疑鬼的人。况且若要说忠心,蒙恬肯定比李世民忠心百倍。可即使是蒙恬,也无法像他那样让他感到安心,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,很难用语言描述。或许,或许是出于对其能力的信任,他有时会觉得,有这个人在,事情便不会偏离轨道。

李世民见对方长时间低头不语,正想着是否先行退下。

嬴政却抬起头来,对他道:“陪我走一走。”

 

两人出了大殿,向西行了一段路,一座高阁横亘于前。

高阁用大块青砖累就,看上去比周遭的建筑物陈旧些,也更显庄严肃穆,四角飞檐却又雕得灵动无比,一檐三叠,若凤凰举翅。

拾级而上,登至阁顶,顿觉视野一阔。周遭十分空旷,只有几个宫人在作洒扫之事,见到来人后,慌忙放下扫帚跪拜。

“你们都退下。”嬴政道。

他向前走了几步,扶着栏杆远眺。

李世民走到他身边,这才发现此处竟能观得咸阳全貌。

在如今,咸阳算得上是天下最繁华的几座都市之一。但由于此时年代尚早,制作工艺并不发达,城内的建筑看起来仍有些粗朴,与李世民当年见过的隋之大兴城不可相提并论。再加上今日寒风朔朔,天气阴冷,整座城池显得暗沉沉、灰蒙蒙的。

可是依然十分工整,冷冰冰的工整。

“这是咸阳最高的楼台”嬴政道,“但我觉得还远远不够。”

“在这里,我只能看见咸阳。咸阳是什么面貌,这些年来我已经看得清清楚楚。可是咸阳以外的世界呢?所知甚少。”

说到这里,他转头看着李世民“听你往日所谈,你似乎去过不少地方。”

李世民一想,忍不住笑了。他出生贵胄,性情豁达,年少时结友甚广,已遍布五湖四海,后来更是南征北战。虽非有意为之,但的确是走遍了名山大川。

 “臣少时贪玩,确实各地都曾踏足。”

“虽不能至,心向往之,说予我听听。”

李世民迟疑了一下,但还是笑道:“大王想从何处听起?”

“秦国居西,就从最东边说起吧。”

 

“最东边…..是齐国境内”李世民一面在脑海中组织措辞,一面道:“齐国临近大海,故有鱼盐之利,百姓富庶。齐人好儒学,多着…..”

“这些不必说了”才说了两句,又被嬴政打断“秦有从齐国来的客卿,对那里的国情已作过讲解。谈点别的吧。”

李世民一听,正中下怀。毕竟他是在隋唐时期游历天下,所见的世俗民风与此时恐已大不相同,谈多了可能还会露出马脚。倒不如多说些自然景致。

“那臣与大王谈谈大海如何?”

“你亲眼见过大海?”嬴政眼睛一亮,露出些许兴奋之色。但立马又别过头去,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,缓缓道:“那么,它是何模样?”

“只怕难以一言以括。臣曾见过三次大海,却次次不同。”

 

“齐国的东北边,有一块巨石,名曰‘碣石’,臣曾在一个秋日,登上此石,以观百川入海,那时它如此波涛壮阔,汹涌澎湃,可激起心中无限豪情;但某个初春的凌晨,我再次来到海边,看到一轮红日从海中升起,照亮整个天际,万物生辉,百鸟齐鸣,却发现孕育出它的大海在此时又显得那么宁静平和;而当天晚上,我泛舟海上,以作夜钓,所见的又是另一番景象了….”

不知不觉中,李世民的自称也从“臣”变成了“我”。但无论是说的人,还是听的人,此时都渐渐入了神,没注意到这点小小的过失。

“刚刚离岸时,海面尚十分平静,少有波澜。当晚繁星满天、新月如钩,星月共映水面,波光璀璨,比清晨更美。但当船行至海心后,却起了潮汐。周围的海水突然变得数丈高,又在瞬间落下。我的船手技术高超,并未翻船。但船上的人皆被海水打得浑身湿透。潮汐看来还要继续,鱼是钓不成了,可是回头一看,此时船舱内竟一下子多了无数跳动不已的大鱼小鱼。原来方才骤然潮涨时,这些鱼都被卷入其中,又随着潮落掉入船中。这可真是意外之喜,原本就算是钓上一夜,也不见得有这个收获。于是我们忙带着满船的鱼返航。回到岸边,支起火来,将捕得——哦不——不劳而获的鱼饱餐了一顿。而此时再看海面,又依旧是风平浪静、星光粼粼。”

“这便是我所见过的大海。”李世民道。

 

“味道如何?”

李世民一愣“啊?”

嬴政认真地看着他“海里的鱼,味道如何?”

李世民这才反应过来,“十分美味。”回想了一下,又补充道:“比起河鱼,海鱼少刺,也更为鲜嫩。”

“我喜欢吃鱼,可惜关中无海,只吃过河鱼。”嬴政道,语气中竟有几分闷闷不乐。

他显少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,李世民却觉得格外有趣。想说上两句安慰他,又觉得为了吃不上海鱼这种缘由太过好笑。

 

一声哀鸣打破了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,两人抬头望去,一只断雁扑腾着翅膀向南飞去。与此同时,一阵凉风吹过,天色似乎更沉了些。

嬴政缩了缩身子,道:“大雁倒是自由。每年这个时候,我也总会有去南方看看的心思。你去过南边吗?”见李世民点头,“那便说说你在南方的见闻吧。”

“南方地广,楚地、百越相对于秦国而言皆是南边,其景物却殊异。臣各择一二说予大王听。”

“楚地多湖泊,大大小小如星罗棋布。春秋两季皆是烟波浩淼,雾气缭绕。但夏日去那里才最为适宜。一则此时莲花盛开,花红叶碧,煞是好看。二则莲子与藕正当季,这两物乃楚地特产,清甜可口,不可不尝。”

“百越,则是遍地崇山峻岭。因其较楚更南,四季皆酷热多雨,百姓短衣跣足。树木生长得极快极密,盘根交错,枝繁叶茂,层层叠叠,遮天蔽日,但亦因此多产奇珍果品,比如杨梅与荔枝——”

嬴政听到这两个名字,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。

李世民笑道:“无怪大王没听过。此两物酸甜味美,乃果中上品,但却极难保存与运输,从枝上摘下后,几日便坏了。南越到关中有数月之遥,自然没有贾人做这生意。”

嬴政哼了一声“总有一日,我要在南越——不,各地与咸阳间都建一条驰道,管它何物,生于何地,数日内必达咸阳。”

李世民闻言心头一动。

他知道嬴政日后的确修了几条这样的驰道,却没想到他做此事的念头竟源于此刻。但转念一想,又觉得有些自作多情了:“或许他早有这个念头,只是借此说出罢了。”

“你在想什么?”嬴政见他无缘无故陷入沉思,有些不满。

“哦,无事。”李世民回过神来,道“我在想接下来该介绍哪处给大王听。”

嬴政知道他在搪塞,但也懒得细究。只道:“东边、南边都说过了,自然是北边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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